【枫樱】变色(12)
大半夜电话打过来的时候,枫岫心里还在单方面闹着别扭。
尽管因为拂樱晚上出去和火宅佛狱喝酒,他早早穿好了衣服整装待发,随时准备出门接人,就像上次的笑剑钝一样。
于是他为了以示愤怒,没等对面说话,就捏着嗓子没好气道:
“真是受宠若惊,难为您百忙之中还记得枫岫主人呢。”
对面先是沉默,然后爆发了一阵狂笑。
是一阵,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大群。
枫岫还在发懵,就听见一个女声很是得意在大片笑声中扬声说:“怎么样,我猜对了吧?”然后声音贴近,大概是在免提里靠近了话筒。
是太息公。
她一边说一边笑得直喘,习惯了那种模板一样千娇百媚的假笑,枫岫其实很难想象这个悍女人笑得直打跌的样子。
“我们刚才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在打赌。说看看拂樱手机联系人有个叫‘他’的,到底是何方神圣。”
我存号码的时候写的明明是——
“我一看就说肯定是你。”
她带着洞察一切的胜利者的姿态打断枫岫的回忆,骄傲地宣称:“咒世主居然以为是凝渊?笑死我了——把爱心特别称号留给上辈子活活折磨死自己的人?都不说当事人,就我回忆起来那场面都头皮发麻。简直是脑子有……”
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谨慎地,生硬地转移道:“喂,我们还不至于没原则到没事儿随便翻别人私人物品,凯——拂樱喝大了,你赶紧来把他弄走。”
枫岫深吸了一口气,冷冰冰地问清了详细地址便挂了电话。
能剧透到这个程度,太息公大概也是喝得神志不清了。
但她并没有夸张。凯旋侯确实醉得不省人事,被他的同事们团吧团吧扔到敲门的枫岫怀里的时候,他只嘟哝着随便咒骂了几句,就一歪头继续睡死过去。
枫岫并不关心火宅佛狱的其他人何去何从。倒不是他有心记仇,只是如果头脑稍微还有那么一点清醒的人,在路上碰见这一群满身酒气的社会青年,都应该绕道逃命去。他只要照顾好他文弱(?)的凯旋侯就足够了。
好在对方全程很乖巧本分,既没从身后甩出个啤酒瓶子尻他的头,也没抱着哪个柱子不松手。但枫岫如今不比从前身手,光是背负着凯旋侯的全部体重,长途跋涉一会儿就有些焦头烂额。
好不容易把人拖上副驾驶,他长出一口气,放下挽起来的袖子,用它抹了把汗,从另一边的门爬到主驾驶去。但当他转头去挂档的时候,赫然吓了一跳。
凯旋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,安安静静地歪在椅子上躺平,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看着他。他眼睛的紫算不得浅色,但是在夜晚显得格外的亮。
大概越是黑暗的地方,就越能生出与之相反的纯粹来,然后终于被一点一点地侵染,一点一点同流合污。
枫岫想到太息公的话,心里紧了紧,手一拧钥匙,干脆给车熄了火。凯旋侯没有反应,还是那么专注地看着他,神色近乎称得上温顺。
他看着他白皙后仰着的脖子,仿佛冥冥之中被蹭上了什么黑色的收紧的手印。一时忍不住,轻声问道:“……疼吗?”
没人应声。
凯旋侯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。
枫岫开始疑心是自己的话说得太没头没尾,还是这个优雅的醉汉脑袋根本就停止了运作。在他决定放弃等待回答的前一刻,凯旋侯拧了拧身子,很低地嘟哝了一句什么。
“……?”
枫岫解开安全带,把身子倾过去,想要听清他做了什么建设性发言。然后一只手轻柔而灵活地勾过来,从他胳膊下边穿过,然后慢慢扣着他的后脑,把整个头压了下去,直到他的嘴唇贴到了什么同样柔软的东西。
枫岫脑子几乎瞬间就炸开了。
这个短暂的吻很快就被发起人终止了。那双作祟的手用和来时同样的敏捷溜了回去,仿佛丝毫没有受到酒精的麻痹,又好像如果没有这杜康的造物的鼓励,主人连伸出来的勇气都不足够。
凯旋侯咂了咂嘴,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依依不舍。
“……好了,这样就不疼了。”
这样近乎天真的神情,枫岫还是第一次在这颗黑色的脑袋上看到,一时还维持着愣怔的姿态。
有什么不对的!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!
他为自己的惊奇而感到恼火。
黑色与粉色从来不需要割裂开来,它们只是一颗并不绝情的心,为了生存需要,被迫给自己漆上的冬眠一般的保护色。如果还在对这件事大惊小怪,那枫岫主人还有什么资格,去虚伪地试图把凯旋侯从自我否定与怀疑中拉回来。
但当事人对他自责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,只是粗略地察觉到了他的迟疑与异样。
“你很反感么……”
凯旋侯喃喃地说,慢慢别过头去——看到了身上的黑色夹克。
他的瞳孔倏地放大,好像是才捡起了什么被遗忘在罅缝里的东西,或者是错过了一次战役致胜的诡道。
“原来是因为这样啊……”
他低声说,手伸到头上,然后在枫岫来得及按住他之前,猛地把长发拉到眼前。
同样是黑色的。
凯旋侯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,他看向枫岫,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气死人的话,就再一次被堵住了嘴。枫岫能感觉得到他因为紧张,弓一样绷着的身子,大概是事出突然,太过意外,他就那么呆呆地僵着,一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,过了老半天才微微地抬了一点儿下巴。
不过这就够了。
这一次的吻持续了很长时间,足够枫岫尝够他唇舌间散发着的酒精味儿。当他撑起身注视着凯旋侯时,却发现对方的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恐慌。
“枫岫!”
他颤声问,伸手覆上他的眼睛。很凉,手心还带着一层湿汗。
“你的眼睛……没事吧?”
枫岫一时目瞪口呆。
“好得很。”
他反应过来,咬牙切齿地说:
“好得就算现在黑灯瞎火,也足够看清你今天染的什么发色穿的什么衣服了。”
凯旋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,却听见他转而温和了语气。
“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打扮——只要你还是那个说我像红萝卜的好友,那个跑到噬魂囚来看我的敌人。”
他愣愣地看着他。
“你曾经问弃剑师,鄙剑师要寒瑟山房的地契。现在我没有仆从也买不起别墅,但好歹房子不算太小,刚好住的下两个人。”
枫岫手伸到凯旋侯后颈,给他整了整领子。
“你不会嫌弃我变穷了吧?”
凯旋侯愣了半天,突然舒展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。”
火宅佛狱的三公之一凯旋侯很少笑,常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阴郁模样。但他理应多笑笑的。他笑得那么好看,连敌人见到了,都不应当舍得下手出招。
和醉汉沟通的逻辑很跳脱,但长久的默契又足以让彼此明白背后的深意。枫岫捧着他黑色的脑袋慢慢低下头,直到两个人额头相抵。
“那你怎么觉得,我会对你今天穿那件衣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?”
凯旋侯整个人被他圈着,眼睛不安地眨了眨。
“就这么简单?”
“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那我可信了。”
“当然。”
枫岫揉了揉他的头,直起身重新发动汽车。那只不安分的手又明目张胆起来,伸过去悄悄勾住他的小指。
看来喝多了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。
枫岫在心里叹了口气,犹豫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没有舍得推开。
大不了全程一档开回家就是了。
路还长着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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